明明是困坐愁城,居然還有幾分志得意滿的味,只因你噎呻都不似作偽,只因你哭著求他的時候還著他的東西不肯張嘴。他問你不要什麼?你卻嘶的氣。小一塌糊塗,意志分崩離析。
「你是不是……」你艱難的說:「你是不是早就知?」
那時他一剪裁合宜的西裝,冷冷淡淡的,全不似當初棒球帽
你脹紅了臉不說話,遇襲的驚慌失措竟因此沖淡了幾分。
「殺過人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鼓起勇氣說:「保險公司賠了我一筆錢……我認識的朋友找到一個沒人預定的海灘和民宿……」
「然後跟著你一起被趕車嗎?」
滿車的人幾乎都死了,包括司機,包括歹徒,包括那些注重好心勝過自我防衛的老先生老太太。遊覽車起火的前一刻他抱著你摔車廂,目送那輛失控的車打撞上岩。他殺了兩個,你打傷一個。你愣愣的在草地上發抖,看他停在原地,點了一煙了。
「你會用槍嗎?」
「我確實是來殺你的。」
你看見他好像有點訝異,然後笑了起來:「你是在邀請我嗎?」
「外套穿回去。」他靠在那張簡陋的躺椅上,卻像國王倚著寶座,漫不經心的指點江山。脫是一句話,穿是一句話,他想要你怎樣?
也不完全是床,尚有餐桌、長椅和廚房。你花幾天時間學的時候別用齒牙,學會別發抖,別去想未來怎樣。他看你拿相機,只說讓我試試好嗎?拍的幾十張照片全都不能和別人分享。你像初上岸的人魚,生澀的擺雙足。你父親後來拿到裡面最平凡無奇的一張,是你趴在床上回頭朝男人微笑,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他然大怒。
「是。」你破罐破摔。
那些歹徒的目標原本是他,未料你橫一腳。
他要你怎樣就怎樣。汪洋裡的孤島,島上的國王和他自投羅網的囚徒。生澀的女孩,所有取悅男人的技巧都是源自於他,是他親自從這塊處女地鑿一條通往生命之河的。能讓他的仇敵比起恨之骨更痛徹心扉,能讓他輝煌的事蹟更添一筆。還有什麼更好的戰利品?
他笑起來的時候自有種顧盼生風的好看,像江,狀似多時則無。你心想,確實曾經有過那樣的時刻,你欣賞他只作為一個人,而非因為他是誰或者誰的誰。那時你倆想的大約都是一輩不會再淪落到如此荒謬的境地,於是彼此都有點不不顧。
他朝你笑了笑:「那今天可以當作第一次。」
那時你不知是他,他亦不知是你。只知被光陰追趕的焦慮,尚不知被命運捉的憂傷。再次見面,你只問說那一次旅行難都是他的計畫嗎?從遊覽車,到招手攔車的歹徒。他面對你的質問,只說:「你被你父親保護得很好,我不知是你。」
「好啊。」他輕快的說。
以海灘聞名的島嶼,以透藍的海和珊瑚聞名的度假勝地。你們也沒踩沙也沒踏浪,只是把時間浪費在屋裡。你在他懷裡發抖,他則稱讚你如同稱讚你第一次舉槍。「好女孩,你得很好。」你環著他的肩膀一點一點坐,受他如同受一支上膛的槍。
「怎麼殺?絞死我嗎?」他在你夾緊的時候艱難的吐氣,不知所謂的笑了。
他將你反覆擊斃,一次一次都準到位。你原該看他經常用槍,但你沒有。他原該疑心你充滿紕漏的頂替,但他也沒有。現在想起來,你們好像有一種默契,連名字都別去深究。他和你描述他如何駕船,輕描淡寫講那些九死一生的事,全都用「我朋友」開頭。你吃吃笑,說另一片海灘好像有人在租雙桅帆船。然而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床。
你不免牙齒打顫,寒氣如生了利齒吃進骨髓。
因錯陽差。你頂替你腸胃炎的室友去了那個不能退款的野雞旅遊團,那時候你只覺得你隔座的旅客是個怪人,帽簷壓低,全程都在睡覺。老先生和老太太們投票是否讓搭便車的人上車的時候你是唯一的反對票,你看見他哪個選項都沒舉手,只是朝你多看了一。
微風輕拂棕櫚樹,發沙沙沙沙的聲響。草葉編織的椅墊,棉麻的毯,你們交換津如同岸上濡濕對方的兩條魚。海浪拍拂,時間的速因缺乏準確的刻度而變成日照偏斜的角度。
你嚇了一:「怎麼可能!」
你的據以力爭並沒有得到任何贊同,除了他冷相看。你被指責毫無同心,事實卻證明你才是對的。一個倖存者指認了你們的無辜。塵埃落定你在大使館外面遇到他,他朝你笑笑:「可惜了我的長假。」
「他們來海島旅遊怎麼可能不帶行李……還穿著那麼難脫的鞋。」你說:「如果你早知,為何不幫我說服大家?」
他笑了一,拈熄了煙頭不置可否,只說:「那你呢?你看來什麼了?」
「會。」